那天是满月。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,洒在床边的墙上。你半梦半醒,迷蒙地看着油漆不均匀的墙上突起的硬块,像月球背面的火山坑。你想转过身,却被一个庞大的身躯挡着了。
父亲罕见地过来陪你和妹妹睡。好久好久没和父亲一起睡了。父亲的鼻鼾有规律地此起彼落,奏成幼年开始就熟悉的催眠曲。有时候,关着房门也能听到对面房间传来的巨响,你知道父亲在家里,便也安下心来沉睡。天气有点热,父亲的身体汗湿了,贴在你的手臂上。其实不舒服,但是你喜欢那温暖的感觉。天亮时,你们的关系没有像现在这般亲近过。十年之间,只有上幼儿园之前和父亲比较亲近吧?
你闭上眼,听着父亲的鼻鼾,想象你和父亲躺在一艘帆船上,漂流在月光河里。那时候,你还不知道Moon River这首歌。父亲也不知道。后来听着Audrey Hepburn幽幽地唱出Moon River,回忆会把你带回那个晚上。
该是不被打扰的宁静的晚上。这时,电话响起了。那时候最新型的手机,Nokia 8250,经典的和弦铃声。鼻鼾声忽地中断。你听见父亲迷茫地发出“哼哼”的声音,伸手从裤袋里抽出手机。
“Hello?”
那时父亲接听电话时独有的发音。现在你说话念"Hello"时也会潜意识地学着父亲那样,在lo的音上重挫。
本该是不被打扰的,宁静的晚上。
可是接下来你听到的,是关于你生活的真相。关于你们租借的这间家,关于你们至今如何活下去,关于你未来如何活下去。
你突然从童年美好的梦中醒来。你突然察觉,你不可能和同学们一样,过着孩子应该过的生活,想着青涩的少女心事。
你睁着眼睛,看着夹在你和墙壁之间的Hello Kitty娃娃。那个娃娃后来怎么样了,你想不起来。它从一个印尼女生手中来到你家。当时,它的左耳裂开,露出一丛棉花。原本,你可以选择另一些完整的玩具或娃娃。可是,那只吉蒂猫面无表情地看着你。左耳上的棉花让你联想到前几天在报章上看到的,在战乱之中受伤的人。于是,你要求母亲帮它把耳朵缝好,然后每晚紧紧地抱着它。像父亲曾经紧紧地抱着你一样。
父亲挂断电话,剧烈地咳嗽。然后清清喉头的痰,继续在梦境中寻找已经失去的安宁。
你抱紧吉蒂猫,任由泪水淌落,浸湿了吉蒂猫的额头。如果这时候有颗绿豆被困在额头的棉花里,明天早上大概能看见萌芽的豆芽吧?
你蜷缩起瘦小的身躯,并往父亲的怀里钻。你从父亲的胸怀中感受到呼吸的热度。
也许,其他一切都不重要。只要我们还一起活着,那就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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